梧桐嘉树

过激洁癖,只写甜饼

桃扇换书经[1-2]

【练习】


三十年代的北平,称不上平静。

陆明德一直在为高价的学费忧愁,直到好友林闲给他出了个馊主意。

“老陆,感谢你替我写读书报告,否则我真的是要被那堆文字折磨到掉发。”林闲勾搭上陆明德的肩膀,动作夸张语调调侃:“晚上,爷我请你吃饭。”

陆明德只是笑了笑:“晚上还要上自习。”

可这理由在放浪惯了的林家大少爷眼里丝毫不具有说服力,在陆明德的记忆里,对方在晚自习课出现的可能性仅限于每学期开学的几天。

“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兼职。我曾提出帮你,你又不乐意。”

“那怎么行!你我虽是朋友,但这关于钱的事还是得明算账。我有手有脚,又不是路边乞儿,怎么好意思......”陆明德这话说到尾就接不下去了,果然是过惯了苦日子,一谈到钱就支支吾吾,窘迫写在脸上,对方瞧个清清楚楚。

“好了好了,我懂。”幸好林闲把话圆了下来,“你今晚同我一起去吃饭,我给你介绍一个又轻松又赚钱的活。”

“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轮得到我?”陆明德不信。

“去了你就知道。你之前找的工作太占时间,这次保你喜欢。”林闲笑得有些放肆,好像自己为好友铺设好了条完美的康庄大道,从此前途不带泥泞一片光明。

可,真的能得偿所愿吗?

陆明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此时此刻站在所谓“饭店”的大门前,还是恨不得抓起身旁那个臭小子暴打一顿。“你怎么带我来这?”因为家贫,他平日里都省吃俭用寡淡戒欲,可毕竟身处凡尘,这座城市里的最有名的烟花之地,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名字?

“这里不能吃饭了?”听起来对方倒毫不在意,陆明德肯定他是这里的常客了。

“这是吃饭的地方?!”

“我来解释一下。这‘香苏馆’分前后两院,这前院就是正经宴客饮酒的地方,后院嘛......”语未毕,林闲挑眉使了个眼色。

陆明德现在只想一巴掌糊在他脸上:“好了好了你打住。”他已经放弃跟林闲讲道理,长叹一口气,粗略打量起这香苏馆来。与那些堂皇富丽的哥特式大酒店不同,眼前这座江南风格的院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,颇具古意。院中有一池,上砌假山奇石,诡峭嶙峋,有潺潺流水从缝中淌出;四面均植翠竹青筠,叶影悠悠,映在墙上缓缓舞动。正是晚餐时间,大红灯笼高高挂起,和着夕阳柔柔的光芒,差点就让人忘了时间还在流动。

他伫立门前许久,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,是里面的春光旖旎,还是灯红酒绿?彷徨之际,他习惯性低头却看到自己那被磨破的裤脚,恍惚间他以为那是布制的脚镣。

“你个混小子,怕什么?这吃饭花得还是我的钱,我都没心疼,你丧个脸算什么道理?”林闲没再等待发呆的陆明德,一使劲就把他推了进去。

吃饭倒是意外的顺利,林闲特意选了一个偏僻角落,也知道陆同学酒量差得出奇就没有强迫他同饮。茶足饭饱,陆明德稍稍放心,只是一想到这后院的歌舞升平,他就又想快点离开了:“这么晚,不......不走吗?”

林闲不仅没有走的意图反而翘起了二郎腿:“着什么急?我不是跟你说找兼职吗?”

“在这里?”陆明德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。

“呦呦,瞧您这眼神,敢情我会把你卖了?”林闲一派老北京侃爷的语气,只差给他配把折扇和摇椅了。

但陆明德对此深信不疑:“我觉得会。”

“别逗乐了,说正事。”林闲收起腿:“我有一熟人在此,他那贴身伺候的小厮昨日因私事回了老家,山高路远,前后往来需要半年左右,这不多个空位盼人补上么?”

“可他那身边又不缺这一两个伺候的,少了又如何?”

林闲被对方的榆木脑袋震惊:“说你傻真是傻,真是因为不缺所以那工作才闲啊。你不过隔三差五来上一回就好,月底收到的工钱又多,何愁攒不够学费?况且,你不是还想以后有机会出国留学的吗?”

“那我不就是明摆着的‘尸位素餐’?”陆明德不懂其中道理。

“哎,这的规矩可跟外面不一样。下人们都分配了各自的主子,他们只管每月向主子要工钱,不过账房的。换言之,主子想发多少钱就发多少。”说罢,故意凑近:“心动吗?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。”

这听起来确实太诱惑了:陆明德自幼家贫潦倒,自己能读大学全是靠家里仅有的两三亩花生地和妹妹出嫁的聘礼,来了大城市他也不敢肆意挥霍,这世上不被金钱鼓动的大概只有上古圣人了吧,陆明德自愧不如:“你那熟人是......”

林闲眼中顿时闪现了难以言状的自信,之所以要这样形容,是因为陆明德真的看不透,这种眼神像是给自己介绍一位相知已久的好友,又好比只是为顾客展示一件华贵绝美的商品,看似有情又似无情:“花魁,柳思青。”


见面安排在第二天上午,正好是周末。四月天气清爽,陆明德却感到没来由的燥热。

对方端坐在太师椅上,似乎已恭候多时,见到来人,轻轻一笑:“你好。”

“你......好......”陆明德只能机械性地回应,林闲这臭小子把他扔到门口就鞋底抹油溜了。陆明德低头看自己的脚尖:今天为了见面特意穿了油光的新皮鞋。

当然,这是林闲借他的。

“我叫柳思青,你呢?”陆明德讪讪抬头:这位花魁,好像跟想象中的不一样——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年,柔软的发轻轻垂下还未触肩,明亮的眸子含着温和的光;身着素色长褂,脚踏老式布鞋,不似街访巷议传说中那般妖艳鬼媚,反而像一只暖阳中羽翼未丰的雏鸟,干净纯洁又可比作湛蓝晴空中的悠悠白云。

他知道有钱人总有些癖好,不识货也要买下高价玉器来装点自己。

“陆......陆明德。”

柳思青嘴角翘起:“那,我以后可以称呼你‘明德’吗?”

“可...可以!”陆明德没想到对方是那么温婉有礼,总觉得花魁该是那般轻佻刁蛮,一时不知作何回答。

柳思青撑着扶手站起,双腿带着微微颤抖,掌心朝向对面的椅子以示邀请:“来,请坐。杭菊可以吗?”

“嗯......谢谢。”陆明德眼看着他那勉强模样,在思考是否应该上去搀他一把,但对方又似乎在用实行告诉你不必要。

“抱歉,我嗜甜口,所以还添了枸杞和罗汉果。如果你不喜欢,我再沏一壶。”柳思青伸手抚上器盖,白皙的指尖点在青瓷上,犹如雪落松柏。

陆明德摇摇头:“不,不用。谢谢。”

“别客气,以后我们可要在一起呆半年呢。”柳思青看着他那羞迫模样也觉得有趣,又不好戳破,只是眼波流转,勾勾地瞧着,乖巧又烂漫俏皮,像是给纯白的雪涂上了一层殷粉胭脂。

陆明德怔住了,仿佛刚才第一印象该是错觉。

“林少爷同我讲过好多学校的趣事,我特别喜欢听,你有空能跟我讲讲吗?”柳思青洽了口茶后试探道。

对于金主的提议自然是没有回绝的道理,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,陆明德点头应了下来。

对方却是忽然收起笑容,眉头微锁:“你来我这做事,就得答应我一件事,得明白这里可不是用来读书的地方。”

乍来的严肃让陆明德很不适应,他扫视着眼前的少年,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是怎么沦落至此?如乳燕折翼,幽花陷泥,单是一丁点脚尖立在悬崖峭壁边,背后即是万丈深渊。

“我知道。可是这里兼职的薪水多,我......无法拒绝。”陆明德是个很俗的人,他需要钱,毫不避讳地,需要很多钱去干很多事,去学习,去吃饭,去照顾家人,去买新出版的小说或者诗集,甚至是他最梦想的出国深造。

“如果我说,我愿意支付你的学费呢?”

“这怎么可以?”这太突然!

柳思青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,稍稍探身,还稍稍眯了下眼睛,明眸中像是开出了一对三月桃花:“那你是想拒绝我?”

“为什么?”陆明德还是不解。

“当是一个夙愿吧。”柳思青轻叹了一声,转过头去眺望窗外:“我没读过书,总是羡慕那些会念书的人。”

陆明德没有回答,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的一道望去,收入眼底的是耸立的高楼,挤挤攘攘的人流和横冲直撞的车马,吵闹声,辱骂声,议论声杂烩在一起,就像什么食材都可以添加的包容一切的麻辣火锅,热情又呛人。初来乍到时他对这座城市处处都感到惊奇和欢喜,如今兴趣磨尽,他节衣缩食,任何花销都计算着一分一毫。生存下去,哪怕是墙缝里也好。

是生存,而不是生活。

“也许一时难以接受,但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。”回过神来,陆明德才发现柳思青已经替他倒上了第二杯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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