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嘉树

过激洁癖,只写甜饼

桃扇换书经[3]

陆明德的这份工作很轻松,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浑水摸鱼,只需每天晚饭后去店里呆上两三个钟头,仿佛回到中学时代参与卫生值日。在舍友眼里勤奋好学的陆明德自此再也没去过一次晚自习,被问起他就搪塞过去。

萍水相逢,本就不会有人太在意。

柳思青没有派给他任何馆里的活,还特意辟出一方角落,遣人搬来桌椅,又吩咐买了盏新式台灯。两扇门一合就隔绝外界一切喧嚣杂尘,陆明德时常会看书看得入神,至于有时候读累了就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入眠了,次日醒来已是清晨,不用太多思考就能明白自己为何移到了床上。

忽然来了一个人对你来么好,换做谁都不相信不适应。陆明德不善言辞,但羞赧不等于回绝,滴水尚以涌泉为报,而柳思青给予他的又何尝只是泉水。那该是溪流,是江河,百川入海,用水独有的温情缠卷,连绵,围困着;当这一切化为有形之物,那该是一张船票,过海漂洋,抵达他长久以来的梦想。

他想等自己学业归来,必须用尽自己的所有去报答。这期限,就是余生。

不过有些事他还要去确认,否则这时他就不会坐在林闲的对面。说来林闲也是少爷做派,哪怕是在学生公寓也不遗忘富家上层风气——早餐都有专人专车派送。

“他是我亲眼看着入门的孩子。干净漂亮,不得不承认,只用第一眼我就被他吸引住了。”林闲没怪对方造访得太早,饮了口咖啡继续道:“他原为南乡一琵琶世家幼子,那年发生了饥荒,家道中落,跟着唯一的小叔背井离乡来了这里卖艺为生。”

他放下了瓷杯,迟迟不再品味第二口,不知是咖啡豆不合心意,还是美式咖啡本身就太苦:“其实这样的故事并没有多么精彩离奇,戏文里有,现实生活也有。或许人生的本质就是另一个人的故事的循环。”

“若是这样下去,日子清贫却也平静,可惜那小叔染上赌瘾,欠了一屁股高债,还不起钱被仇家乱棍打死。那边看他长得漂亮,就顺势把他卖到苏香馆还债。”林闲顿了顿,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:“也是高价。”

“我很意外。其他孩子初次来到这里不是吵便是闹,更有甚者割腕跳楼以死明志。他却一直很平静,或者说乖巧到反常,比起清澈溪流,更像是一潭晦不见底的死水。”

陆明德听得心悸,他想到自己之前还把柳思青比作沧海汪洋,如今听他人谈及,却像是三千弱水,往来者鱼沉鸟坠,溺亡其中。

“我舍不得他受那种屈辱,本想直接买下他,老板不肯。于是我跟老板商议,创个名号推他为众花之首,故作神秘,卖艺不卖身。房间幽闭,只燃十二支花烛于两周,一张梨花木屏风横在中间,听众在前,他就在屏风后弹曲子,偶尔露几次面就能勾得那群金爷笑逐颜开。老板见赚得盆满钵满也不过问太多。”林家资产丰厚,当初为香苏馆开设出钱出力,馆主不念恩情不愿意卖人,说到底只是看中了柳思青的样貌与年轻。商人重利,手握长线,方能捕钓肥鱼。

讲到这里林闲真的不打算再喝那杯咖啡了:“如今回想,也不知道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。”

陆明德听得五味杂陈,辗转间忽然记起一事:“那,他的腿......”

“听说是小时候不小心摔的,我倒是纳闷怎样才能把腿摔成。唉......我带他看大夫,中的西的城里城外都跑遍了,都说当时治得不及时,现在想痊愈已晚。”

“还有一事,需要向你禀告。按洋人说法,他有天生的心脏病。不得快跑也受不得惊,这病没法治。”林闲摇了摇头:“他命不好,十几岁的年纪就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的离苦辛酸。”

陆明德一时语塞,他原以为那孩子只是出卖色相的青楼头牌,竟没想到不经意间翻到了一本故事书,日蚀月亏,云散花落都浓缩在那瘦弱的身躯里,再像树一样衍生出无数枝杈——败落,饥荒,卖艺,孤独,荒芜,而贯穿其中的,是波澜不惊、同病相怜的贫穷。


——未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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