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嘉树

过激洁癖,只写甜饼

【浮声记】沈谢—寒光

【拖了好久终于写完了,与上一篇《春光》相对比尝试写点虐的东西,勉强算得上BE(?因为觉得自己写得不够撕心裂肺......)

再次表白夜来太太,文太美了,看多少遍都被惊艳。

依旧,私设如山,OOC严重】


《【浮声记-沈谢】寒光》

一九三八年夏,重庆;

夜,静得只剩下燥热。


谢家声本是想翻个身的,结果一动就扯到腹部伤口。

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又很想压制住那声音——都锁在喉咙里,化成断断续续的喘息:“我们,什么时候......能回北平?”

沈绍工作累了一天,刚脱下衬衫搭在椅子背上,就听见谢家声问话。刚来重庆时,自己也成天考虑这个问题;现在他不愿在无用的事上费任何脑力了。

谢家声微微偏头:“我还有好多事要回去做呢。”躺在床上百无聊赖,也没有什么消遣娱乐的,他就开始回忆,像看元宵节时表演的一出又一出的热闹戏;

饕餮居,丹桂剧院,还有沈公馆......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快速旋转,赤的,蓝的,金的,紫的光线你追我赶地全部都混在了一起,夺目而绚丽。

越回忆,就越想回去。

这个念头梦魇般纠缠着他,日夜不息。

沈绍只简单抛下一句:“武汉在打仗。”

“武汉?”谢家声又感到陌生;除了北平,他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。

沈绍靠近床边,微微俯身为他整理被角:“听说那里跟重庆一样,热得像个蒸笼。”

一提蒸笼,谢家声随即想到刚蒸好的宣软的白面馒头;这倒不是因为饿。

他是个厨子,却好久都没做过饭了。

“我......”谢家声想说完又被突来疼痛打断。

“怎么?”

“冷。”他不顾扯到伤口的危险,蜷成一团,猫似的;

唯一不同的是,谢家声在发抖。

沈绍一惊,暗想不妙:“这重庆七月暑气冲天怎会!”只怕是伤口又感染了。

“被子不够厚,炭火不够旺......”谢家声一个人喃喃着,沈绍全当他出现幻觉。

他着急求医,又不愿离开半步;想要托人,才恍悟这个破巷子里根本没几个活物,“你好好躺着,我去找大夫。”

乱世不由人,该逃的早就远走高飞;剩下的连自己生计都顾全不了,如何再去顾念他人?

沈绍焦躁着犹豫着,突然听见谢家声在轻轻唤他:“沈绍......”他凑上去细辨谢家声说了什么:

“我......是不是快死了?”

“说什么胡话?”沈绍一骇,立刻打断他。

谢家声没理会,继续自顾自说着,只是声音越来越细微:“我昨晚梦见我师兄,他......不要我了。”

“别瞎想,梦都是相反的。”沈绍没工夫再等待了,一狠心,把谢家声背起,大步朝屋外跨去。他心里急,但脚下不敢急,生怕跑快了让背上的那人颠着又把伤口撕裂。

那声音像条若隐若无的线,好似轻轻一扯就会断:“他在天上唱戏呢。他说......我脏,脏了他的戏台;说跟着你......没有好下场。”

沈绍无奈一笑:“他倒是看得透彻。”

“我,有点后悔......”他剧痛难忍,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。

“傻子,跟着你师兄有什么不好?非要来趟我这浑水?”沈绍觉得这辈子他欠谢家声太多太多,怕是透支来生也还不清。

谢家声已经没有精力去解释沈绍的会错意,秘密终归是秘密,若是说出来就没了意义;设好的圈套等着猎物上钩,这是谢家声此生赌过最大的一局。


“人见白头嗔,我见白头喜。 

 多少少年郎,不到白头死。” 

沈绍只觉这诗可笑。

他看了不少戏,也多少悟出点门道;戏文里最爱的桥段,莫过于英雄末路和美人迟暮。

明明是老套到不行,却总能惹得听者观者落下串串的泪。

台上唱戏的是疯子,台下听戏的是傻子。

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会把假的当成真的。

沈绍是个惟利是图的商人,与盖世英雄沾不上一点边;他自私,他贪婪,他游戏人生,挥霍青春;他是一匹草原上飞奔戾气十足的野狼,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谁可以管住他。

他以为谢家声是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。

若说赵夜白是死后羽化升仙,那么谢家声就是生前被贬下凡间。

沈绍背贴在门上。他忽然忆起那年除夕,就如现在这样,谢家声在里面,自己在外面;隔了一扇门,像隔了一个世界。

谢家声一直在等他回来,锅里热着鲜馄饨。

本来就是自己赌气离开的沈绍更觉得自己混蛋了。

他好强,拉不下脸面,不想认错;

还是谢家声退了一步,屋外寒冷,把他拉进来。

沈绍得寸进尺,吃着馄饨,觉得这时该有丝竹悦耳。

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谢家声是唱旦角儿的,嘤嘤细语像是枝头婉转的百灵。

谢家声笑着,唱着,蹙眉着,凝噎着;雪下着,襟上梅花开着。

他抬手婉指作兰花,便自成一段风华;不经意间有小小的雪花落在指尖,纯净洁白,分不清是手还是雪。

沈绍觉得像谢家声这样的人该生在古代,当个隐士;绮罗帐,伴月香,再来一把独幽琴;焚香为语,拨弦为心。

这样的人,即使做了二十年的厨子,也沾不上一点烟火味道,反而衬出几分出尘之意。

这样的人,上天是不允许他发落齿摇,白头成翁。


人情似纸张张薄,世事如棋局局新。  

分开的那几年,破产的沈绍在外地求生;改不掉的商人本性,见利便钻,又很快挥霍一空,恶性循环。

谢家声也是苦苦在北平撑着祖宗家业,直到日本人找上门来,点名要求他师兄唱戏。

他师兄可是“天下第一生”啊;鲜亮的油妆,四爪的龙袍,一登台那就是梨园的皇帝,怎可与敌国献戏,背上千古骂名?

他砍了自己的三根手指以明国志,立即带着师兄逃去重庆。

赵夜白是个疯子,不让他唱戏,他的病就要发作。可时局混乱谁还有闲情听戏?

赵夜白去的时候,至少还有两个人记得他;自己死后也许就只剩一个人会对着泛黄的相片悄悄抹两把眼泪。

二比一,谢家声又觉得自己输了。

他总是什么都比不过他师兄。


沈绍在门外站累了,里面又迟迟没有消息,不放心;踮脚进去,勾着帘子,偷偷地看。

晃眼的白床单,刺鼻的药水味,瞧不真切面容,隐隐有点儿影。

他只觉躺着的那人奄奄一息,将不久于人世。

病着的那个模样逐渐模糊,脑海中的那个却愈发清晰:

在厨房做馄饨的谢家声,去丹桂戏院送小食的谢家声,坐在他高级外国车上的谢家声;愤怒的谢家声,忙碌的谢家声,从容的谢家声......明亮而鲜活;

都是他,都是他!对!那才是他。

沈绍出了屋外候着,静默不语,亦不愿再去看里面一眼。

满屋的白色,恶灵般裹着他,寸步不离,又像是时刻等待收工的阴界无常,敲着催命的丧钟。

去时终须去,再三留不住。

沈绍觉得这是报应,是还债,是三十年的风流债。

他原以为自己是没有心肝的。

谢家声那祖传的刽子手血液,翻涌沸腾,咕咕作响;玉手一挥,一斧而下,生生把他的心劈成几瓣。

沈绍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愿意把他放在心上,这个人却快走了。

沈绍想到了他那个狠心短命的哥哥,结束他的生命后再给自己来一枪,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?

自己死后是必入十八层地狱的,打入畜生道,供人奴役驱使,永世不得超生。

可这乱世又与地狱有什么区别?


沈绍叹了一口气,什么都不再想;

关于谢家声的回忆脆如碎片,分崩离析,像是风中摇落的花瓣,渐渐远去。

谢家声说,

他最怕被人遗忘;

若干年后,只要还有一个人知道曾经北平有个厨子叫谢家声他就知足。


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,

来如风雨,去似微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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